TT笑谈

重度攻控。

厌恶(下)

哪吒x申公豹

传法诀的时候申公豹满以为要多费一番口舌,没成想哪吒半点犹豫没有,点头就是,“我知道了。我记住了。”小孩儿摸摸从出生起就套脖子上的乾坤圈,先是安安静静的,忽然乱了呼吸,小声地、急促地喘了口气。

“我知道了。”

有那么一瞬间申公豹心想这小孩一定是很委屈很委屈了,说不准就要哭出来。但到他弯下腰细细辨别哪吒的神情,只看见刚硬的、一丝不苟的怒火。

诸般疑惑、不忿、不平,如今才算找到了答案。哪吒从未与旁人提起过,但真正到李靖豁出命去要替他承受天劫,之后很久很久,哪吒都始终想,申公豹给他的那个,半瞒半骗的答案,是更合情理的答案。

囚亲子于山河社稷图中,待天劫来临,再将这魔丸灾星送走。

这是在恶意包裹下长大的少年,真心以为合情理的答案。哪吒有多不甘心,就同样有多相信这答案。

申公豹眼看着一切如他意。少年人任魔性涤荡筋骨,进退杀伐间……比妖怪更像妖怪。

他本该得意,那声离哭泣还差得很远的气音,却久久留在他耳畔。脚边是哪吒扯帷幔做的破披风,四散的玩具吃食,肆手涂鸦。这少年人实则拥有情理以上的爱意,而一切即将毁在他手里。

他申公豹,借天命之手,将毁掉哪吒的一切。

豹子精于人间是非善恶……不屑一顾。申公豹忽地紧紧攥着胸口衣料,逃也似地离开了。

 

封神战场上,人人知申公豹阴险狡诈。人尽皆知的狡诈,便除狡诈之外,另添上两分滑稽。再加上他不常亲自上战场,但热衷于做一件对他来说似乎更困难的事——

“道、道……道友,请留……步。”

本该扮背景神秘辩才无碍的说客,也只能大打折扣作喜庆的搞笑人物。申公豹如今可以摆阴沉冷酷的表情,负手咒骂老天无眼,但他没立场这么干。

他自找的。

为留哪吒一线生机,太乙拼了满身天材地宝并三百年修为不要。申公豹没什么顶用的法器,用的是自个儿全副修为。到俩小孩撑过天劫保全魂魄,申公豹忙着隐去身形赶紧逃窜,却是差点儿连人形都维持不住。

所以他不是硬要干这明显不适合他的差事,是真的更加不适合上战场真刀真枪地拼杀。

每每回想起来,申公豹都恨不能被自己蠢死。横竖阐教是混不下去了;李靖一家也不可能感谢他个罪魁祸首;敖广要知道自个儿儿子白挨一记天劫白搭上万鳞甲和半条小命,肯定也放不过他。总归,一切搞砸,吃力不讨好。

殷商阵中,既要加倍修行保全小命,又要费大功夫忽悠道友的豹子精狠狠按着自个儿嘴角,把傻笑弧度重新拗成阴沉冷酷脸孔。

小屁孩半条命都没了,还咋咋呼呼的,被感激、被喜爱,硬撑着不显出害羞的模样……

真可爱。

 

托莲花重生之后不久,哪吒就杀出赫赫凶名。打是肯定打不过的,但保持着不主动凑上前去,申公豹也就没碰上过这小杀神。他先为元始天尊弟子,后又拜在通天教主门下,最清楚所谓封神之战,并非单纯的王朝交替,而是真正的天地杀劫。然而生死富贵只在锋刃两侧,旁人避之不及的杀劫,是他的出路。

是申公豹的出路,却不该是哪吒唯一的路。

远远望风火簇拥下少年人细瘦的身影,申公豹只觉得黯淡——比之当年在陈塘关,四处惹是生非的孩童要黯淡。他起初想不通太乙为何要送年少的弟子上战场,后来只笑自己魔障了——自然是,浩荡天劫尚且并非哪吒的宿命。在血肉横飞的战场,在预留了坟坑的封神榜上,哪吒另有宿命。

而一切都是难逃的。

申公豹狠狠握拳,划伤皮肉的疼痛中竟混了鲜明的,叫他无可逃避的不甘。

豹子精于世间人情本该一窍不通,可人情仍磋磨他,留给他酸涩和刺痛。

远远望风火簇拥下少年人细瘦的身影,申公豹只觉得刺目——比之当年在陈塘关,他替睡眼惺忪的孩童遮去的日光要刺目。

 

西岐军中,混得长些的,都晓得哪吒时常行踪不定。少年心性,又兼他的功绩够漂亮,就这样看似不服管,也得主帅默许。武王帐下众人,就是熟悉如杨戬、黄天化之类的,也只当哪吒是风火轮一踩飞各处玩儿去了。大多数时候也确实如此。

其实极少数时候,哪吒是在躲敖丙。

他托身莲花,刀剑辟易,极少受伤。但也因此,凡能伤到他的东西,自然也就霸道无比。每每伤口敞着难以愈合,哪吒自己还没开始在意,敖丙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敖丙也不多说话,不劝他小心惜命如何如何,只是眼神很渗人,看得他牙齿酸,骨头冷。

这自然是朋友的关心,但哪吒也真不太想直面这份关心。

结果他踩风火轮晃晃荡荡离军营越来越远的时候,就撞上了申公豹。

申公豹远远地瞧见他就开始慌。现在哪吒该知道他和申公豹的仇从他没出生起就结下了。新仇旧恨一起来,申公豹还真有点怕自己头都被这小杀神扯下来当球踢。他跑——跑出去没两步,抽空仔细看了眼哪吒,忽然就硬生生地停住了。

少年人是一贯的衣衫轻薄,披霞光踩风火。发现申公豹了,还勾了一边嘴角,懒懒地冲他打了个招呼。从眼皮子到指甲盖,处处看似正常。只除了——从胸口到腰际,皮肉翻卷,深可见骨,苍白狰狞的伤口。

托身莲花的少年体内并无热血涌动。平日不显,如今衬上那身诡异伤口,显得哪吒几乎……不像活人。

“你……你、你……”

这么一愣神,申公豹就没跑掉。少年人收了诸般兵器法宝,稳稳落在申公豹面前,歪着头,满脸惫懒不耐,“我我我什么我?”他微弯腰,屈起手指在申公豹胸口敲了三下,“要打就打,不打就滚。”换平常,哪吒很愿意和这个人——和任何能找到理由的人,打上一架。但他现在更想休息。

硬是敲得这人后退了三步,哪吒开开心心独占了一大片树荫,就地坐下。

难得的逃命机会,申公豹却没把握住。他觉得自己很清醒——掌心也疼,胸口也疼,疼得他很清醒。

他上前三步,蹲在哪吒面前,脸色阴沉如丧考妣,“我不……滚。”

“那就是要找打?”哪吒靠着树干磨蹭着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倒是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但下一秒,他浑身紧绷,火尖枪抵上申公豹的咽喉。“你做什么?”

少年人平素确实像莲花,艳色太盛压了暴虐妖气。如今他任杀意溢散,便还是更像烈火,与天生一股魔性相得益彰。

申公豹被压得呼吸都困难了,姿势却不变——仍是覆手在哪吒的伤口处,清凉温和的气息温养皮肉,加速着伤口的愈合。

这是他最最纯粹真元,炼化天地灵气,反复荡涤几无杂质。原本是留着危机关头保命的。现在就用上……

倒也合适。

“……你做什么?”哪吒迟疑着放下火尖枪,转而捏着申公豹的手腕将人挥开。

申公豹双手都被他捏着动弹不得,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回答。他深觉自己是清醒的,清醒,但大脑一片空白。

“替你疗、疗……伤。”

“哦。”哪吒仍抓着申公豹的手,本来是想继续问,缘由啊目的啊,该问清楚。但他现在又困又累,听这人讲话,还得再多费三分劲,他实在不乐意。“没必要。”

眼见着申公豹又要开口说话,哪吒松开他的手,转而将食指抵在人嘴角——劲儿不小,戳出个红印子。“我说了不必。你要么闭嘴,要么我们打架。”

申公豹仍觉得自己很清醒,甚至逻辑通——哪吒给出两个选项,但这两个,哪一个都没再要求他滚了。于是他心安理得坐在说完话就开始打瞌睡的少年人身边,照旧一脸阴沉如丧考妣,确实估摸着哪吒睡着了,又开始絮絮叨叨。

“你虽得莲花复生,刀枪难入,却不是不死之身。最重要,如今你与旁人不同,肉身与魂魄已是一体,真受了致命伤,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他说得很轻,很慢,语音沉沉,但流畅,果决,“你该比旁人,更顾惜身体才对。”

温凉气息再次覆上哪吒的伤口。少年人腰肢紧绷,瑟缩了一下,却没再躲开,只微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别吵。”

然后他便沉入惯常的梦境,有血肉铺成的封神战场,有恶意铸就的陈塘关,有孤独化成的总兵府。

不算噩梦,是他的回忆而已。

他于睡梦中恍惚触碰到叫人怀念的童年玩伴,绒毛松散,体温熨帖。

 

一直到身处北海海眼,申公豹仍能感受到哪吒留给他的,惹人厌的刺痛。这小屁孩,睡觉习惯还和小时候一样坏,拽着他一撮毛不松手。申公豹摸摸头顶,刺痛顺着脑门灌满他全身——如同腥咸海水。

这种感触,大概就近似于怀念。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封神台下,少年人含笑的声音带点儿冷意,直传到北海——

“师叔,哪吒复生后肉身与魂魄便为一体。我若身死,魂飞魄散,不上封神台。”

申公豹目眦欲裂,一时竟忘了己身处境,只疯狂而徒劳地挣扎——不是这样的,他将此事告诉哪吒,是想叫哪吒珍惜自己,不是……

他徒劳地见证那少年人的决定。哪吒自出世以来杀敌无数,最最惊艳一枪,却留给他自己。致命伤,魂飞魄散,不上封神台。

从此世间再无哪吒。

 

东海分水将军,当朝觐日出,暮转天河,夏散冬凝,周而复始,永无休止。天庭册封,人间香烟供奉,与山间精怪,再不相同。天命容许之下,最好的结局已在他手。申公豹徒然摊开掌心,只觉周遭一切——可触及,不可触及,世上残存所有,都于无止境的重复中,惹他厌恶。

到此申公豹才真正清醒,真正明白全副缘由。申公豹共与哪吒结两次因果,一次叫无辜孩童染上魔性;一次叫莲花凋落,少年人在天命之下,挣最最惨淡自由。

如今因果全副了结,欢欣无迹可寻,徒留悔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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