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T笑谈

重度攻控。

【雁苍】出门被车撞

在所有人的故事里苍越孤鸣都是好人角色,即使不是大英雄,至少也人畜无害。他没有做大坏蛋的经验。相对的上官鸿信虽然自觉不自觉地在许多人的故事里做过大坏蛋,到底没有高妙手段以心传心把自己的经验传给苍越孤鸣。正午的柏油路热得像融化的黄油,上官鸿信手捧百合花躺在血泊里,既有悲情氛围,又像猎奇美食片。他闭着眼睛调整了一下捧花的姿势,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又睁开没被血糊住的右眼。

“你准备肇事逃逸还是送我去医院?”

好人干坏事也是好人腔。苍越孤鸣脸色苍白,满脸不知是汗是泪,光天化日蹲在马路上也是无辜到不打追光都嫌浪费的程度。耳边嘈杂,脑中天地旋转人物颠倒。他刚回羽国那阵子,师弟俏如来寄来许多安全系数堪忧的小家电,附上肉麻的颜文字卡片。此时此刻这副光景或许正和早餐机内部类同,而世界的尽头就是肉麻。上官鸿信对已成之事向来并无许多的不满。他重新闭上眼睛,顺其自然说点肉麻话。

“别哭啦。”

事故原因是刹车失灵。好在送医及时,伤得也不算特别严重。上官鸿信还躺在床上没醒。苍越孤鸣迅速处理好了事故定责理赔的相关事宜,回到他的病床边,带着一袋橘子,一个个剥好码放整齐。上官鸿信的电话响个不停。纯白房间里音效紧迫,好似有十万火急的大事。紧迫的音效中,苍越孤鸣继续剥橘子、剥橘子、剥橘子,感到嗓子发干发涩紧缩,胃也跟着抽动,整段躯干特化成一颗特大号心脏。电话声终于停止。不久之后,打电话的人找上门来。

“师……苍狼?”俏如来抱着一个快比他本人还高的果篮,可说是欢欣鼓舞喜气洋洋地走进病房。他放下果篮,喘气擦汗,顺手拿过一个剥好的橘子,同时一拍苍越孤鸣的肩膀,“我说句公道话。他被你撞,不能完全怪你。”

苍越孤鸣低着头,从他手里拿回自己的橘子。

 

“公道话”确实挺公道。据说糟糕的恋爱能令人面目全非。如果真是这样,他和上官鸿信的恋爱,大概足够糟糕到让好人转身变反派。

苍越孤鸣刚到中原读书时的第一感受是中原的建筑物彼此都太相似。他在苗疆时从来不觉得自己在认路方面有何困难,到了中原,一手地图一手导航,还是迷路迷得团团转,兜兜转转绕回原地。这一大困难拖了相当长的时间才解决。很大程度上让他记路更慢的就是上官鸿信。

上官鸿信比他大几届。他入学的时候,校门口一排人拿着宣传单做新生指引,场面壮观的同时颇具喜剧效果,适合配上大喇叭喊“恭喜男女嘉宾牵手成功”。当然,苍越孤鸣纯良厚道,不作这样刻薄的联想。他拖着箱子排队,正好排到上官鸿信面前。陌生人初次见面相当友好,向他伸手。后来再想,大概是准备帮他分担一个旅行箱——当时当刻,苍越孤鸣没反应过来。

当时当刻,他愣愣神,牵住上官鸿信的手——牵手成功。上官鸿信把宣传单递给他,带他在整个校园走了一遍,最后才走到宿舍楼。中原的建筑物彼此都太相似。一连串的图书馆教学楼实验楼看下来,苍越孤鸣通通没记住。后来他独处时撑着脑袋,目光直愣愣看手上的宣传单,只记得带他走遍这些乏味的建筑的人有一头及腰的长发,在微风中翩跹,弧度曼妙。

微风划过的一切都曼妙起来。

从小家教如此,苍越孤鸣并不习惯麻烦别人。上课前他准备周全,带上校内地图和导航,早早出门,绕了三圈,觉得自己努力过了——绝对算是努力过了——这才发信息给上官鸿信。上官鸿信领他去教学楼。走在路上,两个人顺便约好一起吃午餐——当然,因为苍越孤鸣不认识食堂。

更熟识一些之后,苍越孤鸣知道了上官鸿信平常上课大都在另一个校区,他的宿舍楼也在另一个校区。“我觉得他有一点喜欢我。”他对同宿舍的俏如来说。两家世交。俏如来从小认识苍越孤鸣和他家那些年纪辈分颇复杂的长辈们。长辈们嘴上谈起苍狼,简直至纯至善世所罕见。两相对比,他愈发觉得此情此景相当有趣。看热闹不嫌事大。他捏着下巴作沉思状,“嗯……他特意从另一个校区赶来呢。”

“你也觉得吧!”

万事都怕“早知道”。后来俏如来也后悔自己眼睁睁看纯良青年入火坑。苍狼追求“火坑”的过程,阵仗很大,也异常顺利。

他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记下从宿舍楼到各个教学楼的路,但只走过一次就记下了上官鸿信所在的宿舍楼。自那以后,迫于“不认路”的无奈现实,他每天都要早出门,来到另一个校区,再由热心友好的上官鸿信陪他一起去吃早餐,去上课。上官鸿信对此并不表现得不满,也并不表现得喜欢。手牵手走过许多乏味的建筑,许多天,苍越孤鸣觉得出于礼貌,他应该要问。

“可以牵手吗?”

保持着手牵手,他们又走过许多乏味的建筑。“需要想一想。”上官鸿信向他微笑。

“他喜欢我。”苍越孤鸣举着手汇报进度。

俏如来双手摆成花瓣状撑着下巴,闻言迅速鼓掌,“哇哦。”从为人处世的常理来说,他觉得自己不应该给旁人的恋爱泼冷水。然而自从和上官鸿信选到同一门课,不得不常常见面,他就隐隐地觉得这个人并不像苍狼描述的那样花好桃好样样好。直觉解释不明。局外人忧心之下,苍越孤鸣做好了告白的完全准备。他订了一卡车鲜花,雇人在上官鸿信的宿舍楼下摆里三层外三层的花瓣爱心,还搬来一台电子琴,供他坐在花瓣圈里弹唱情歌。一切就绪,他头一昂,刘海一撩,编了一条自认为很是帅气硬派的信息发给上官鸿信。

“向楼下看。”

好一阵没回音。苍越孤鸣坐立难安地等了一会儿,终于等来的回音。“楼下在摆花圈办白事?”

“不是!”他狠狠戳屏幕,感叹号恨不得破框。忙着低头和手机屏幕较劲,他没注意到有人走近。

“哈。”上官鸿信站在爱心外面,套着针织开衫和亚麻西裤,头发微湿,较之往常,更显得柔软温存。这样温存,真叫人心软。苍越孤鸣握拳假装咳嗽了两声,仍然郑重声明,“不是。”然后他离开电子琴和花瓣爱心,走到上官鸿信身边,伸出双手,虚捂住他的耳朵,“你冷不冷呀?”

人声忽然稀薄,蝉鸣忽然丰盛。上官鸿信微微倾身,在他耳边问,“我以为你是来唱情歌?”

“……我是来唱情歌。”年少轻狂惯爱戏剧化的夸张放大。微凉的长发掠过他的指尖。苍越孤鸣真不知怎样的情歌能说清他心中柔情万千。

 

他们做通常情侣会做的事情——消磨彼此的时间。在任何方面——无论听取身边任何人的评价——上官鸿信都是相当优秀的。他做恋人也是优秀恋人,妥帖、温存、柔情款款。他们每周一起吃两顿午餐三顿晚餐,看一场电影,每个月交换两本书的读书心得,每学期共同旅行一次。在所有这些活动中他都是无可挑剔的妥帖、温存、柔情款款。苍越孤鸣只谈过这一场恋爱。无需比较,他确信这就是最好的恋爱。

“最好”的东西,夸口太大,未免显得不真实。就像是童话里的水晶城堡不止是适合,而且也是只能呆在童话里。苍越孤鸣并不是非常聪颖敏锐的人。但是相处日久,他难免发现,上官鸿信固然很是妥帖,但似乎从不触及“妥帖”以外的部分;固然很是优秀,但并不对他做得很“优秀”的那些事情表现出热烈的兴趣。

傍晚他们一起看完电影,走在铺满银杏的林荫道上。无论以如何苛刻的标准衡量,这都算得上浪漫场景,很是甜蜜,适合拥吻。于是他勾住上官鸿信的小拇指,抿了抿嘴唇,想些漫无边际的话。

“你喜欢刚才的电影吗?”他很少直接问及“喜欢”与否。上官鸿信长久地规律地陪伴他做这些事情,如有原因,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呢?

“不错。”

“……那,”不全在预料之内的回答让他稍稍乱了阵脚。他深呼吸,和上官鸿信十指相扣,“那这里的银杏叶呢?”

“我无所谓。”

“哦。”

无论以如何苛刻的标准衡量,这都算不上是争吵。然而独处时,苍越孤鸣不免又回想,越回想越是心惊——在他心潮起伏,不由自主地想要更加靠近、更加亲密的那些时刻,上官鸿信是否也同他一样呢?

他很快就没有余裕思考这些事情了。他父亲的去世太突然。身后事的处理,集团的维持,在令他无所适从的同时,极大地牵扯着他的精力。上官鸿信一如往常,在闲暇的时刻静静地陪在他身边,温书、改文章、设计实验。专业不同,苍越孤鸣了解的不多。他大概知道也是那阵子,上官鸿信的导师策天凤教授和一个女学生殉情了。风波闹得颇大。上官鸿信自然不谈这些事——上官鸿信几乎不谈他自己生活中的任何事——重要或不重要。

少年心性。在此之前苍越孤鸣虽然不刻意去想,但是下意识地觉得一切或者不变,或者是欣欣向荣越来越好。父亲去世之后,一连串地,他习以为常的许多人和事都改变了。先是叔祖父远离了集团运作的中心,自称是去求仙访道挖千年人参去了。接着集团内的一大批元老也纷纷离开,或是急流勇退,或是自立门户另闯一番天地。年轻人感到接连的丧失之后,需要独自背起一座庞大的沉重的骨架。

“不堪重负”太软弱了。他知道自己不能不堪重负。但他想他可以——理应——得到一些支持和抚慰。

他们每周一起吃两顿午餐三顿晚餐,看一场电影,每个月交换两本书的读书心得,每学期共同旅行一次。在这些活动都因故中止之后,苍越孤鸣做了另一件事情——他准备了一枚戒指。

“你会陪我回苗疆吗?”举着戒指这样问时,一瞬间,苍越孤鸣感到恐惧——他分不清自己为何恐惧。紧接着他想明白了自己为何恐惧。上官鸿信牵过他的手,让他掌心向上,然后将戒指摆回他手上。他扣着苍越孤鸣的手指,松开,安抚着点点他的手指——仍然妥帖、温存、柔情款款。

苍越孤鸣明白了自己的恐惧——他猜到了回答。

“我无所谓。”

恐惧近似于愤怒。他紧紧握住戒指,手心被硌得生疼,迫近到上官鸿信身前。他少有这样攻击性姿态,狼一样。“只是‘无所谓’吗?”他一路抵着上官鸿信靠在墙上,“我带着戒指来和你谈前景和未来,你觉得‘无所谓’吗?”

“‘前景’和‘未来’。”重复这两个词时,上官鸿信微微低着头。说完,他看向苍越孤鸣——前所未有地,格外愉快几乎显得恶意地,笑起来。

上官鸿信既不分享自己的生活,也无兴趣刺探旁人的生活。他彰显柔情时也是妥当。然而只在他释放恶意时,作为主动迫近压制的那一方,苍越孤鸣却感到被剖开、被刺探,无所遁形。

“过往剥落,‘前景’和‘未来’压上来。你带着戒指来奋力抓住剩下的——还留在身边的——人。未必需要是我,未必需要是任何特定的人。既然如此,我无所谓,不是很合适的反应吗?”

不知怎样的情歌能说清他心中万般羞耻和难堪。在更多时候,羞耻和难堪是因为言辞介于侮辱和直言之间。苍越孤鸣的双眼发红,猛兽捕食一般扼住上官鸿信的手腕。混沌间,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行动——意图——是亲吻还是撕咬。

无需比较,他确信这就是最糟糕的亲密。原来世上有这样难耐的灼热和疼痛,在撕扯他的同时形塑着他,让他相信真正的亲密无间就该是这样灼热和疼痛。

 

关于苍越孤鸣至今为止唯一一段恋爱,情况就是这样。

现在他是绝对成熟可靠的大人,面前一堆剥好的橘子好似食人花,闷声不响除了剥橘子,没有想法也没有行动。上官鸿信一醒,他忙着按铃叫医生,俏如来忙着把自己带来的大花篮推到显眼处。这些年来,由于研究方向颇多重叠,俏如来非自愿地和上官鸿信打交道颇多,积怨也颇深。难得有机会,不刻薄两句,他简直吃不香睡不着。有意思的是上官鸿信总是百无聊赖,无可无不可,常常主动递来话头消磨时间。“真是情深义重,豪华果篮,只缺两行字。”

“我也是同样的想法。”俏如来站在果篮面前,在两旁比划着,“写上财源滚滚富贵吉祥,热烈庆祝你住院。”一旁的苍越孤鸣半起身,似乎出于纯良秉性——或者别的什么——准备反驳一二。上官鸿信悠哉哉向他伸手要橘子吃,接过一个剥好的,这才说道,“描述得这样生动真实,想必你有亲身经历。”

俏如来走出医院大门,靠着冷冰冰的柱子,编了一条信息发给上官鸿信。

“我要去看师尊了,也会替霓裳扫墓的。带上百合花,没错吧?”

他每一条用意是挑衅的消息,上官鸿信总是颇有兴致地回复。难得谈正经事,却没回音。俏如来靠着柱子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认命地办正经事。

自那以后苍越孤鸣每天都来。每天都剥橘子、削苹果、切西瓜,留下过多的水果。每天都带一支百合花来。他以前不知道,现在才想,想上官鸿信一定是喜欢百合花。

“理赔流程已经走完了。”上官鸿信接过百合,看也不看,摆在桌边,“你不用每天都来。”

“我们不同。不只是走流程。我想要每天都来。”近几年,他已经鲜少这样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上官鸿信一出现,他就又被框回年轻又狼狈的年岁,说傻得冒泡的实话,作不切实际的期待。“我想要见到你。我一直……”

出院前夕,羽国难得下了一场雪。苍越孤鸣肩上一层细雪,护着百合花,走到病床边。这样姿态,凄惨得太真诚了。即使是上官鸿信,也不由地笑叹了一声。

“你想要什么呢?”

他想要什么呢?苍越孤鸣同样在想这个问题。以前他想要柔情和浪漫,想要无保留的亲密无间,想要互相支撑互相分担——想要通常意义上恋人之间能够分享的一切。然后他又想到上官鸿信是如何含着明显得过分的恶意说这些东西“无所谓”。

他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了解你。”过分的羞耻和难堪让他低下头不敢再看眼前人,“你喜欢那部电影吗?和我一起走在银杏树旁呢?你喜欢橘子还是苹果呢?你喜欢百合吗?”

沉默许久之后,恶意也显得艰涩了。

“哈。”他走下病床,看向窗外,“下雪啦。”

“你喜欢下雪吗?”苍越孤鸣急着问。

“或许。”他眨眨眼,“外面很冷,或许我不喜欢。”

是喜欢或者不喜欢,至少那不再是“无所谓”。

他带着上官鸿信,一路避开医护,逃出医院。他从小几乎没做过出格事,从医院劫持出一个伤员,算得上是惊心动魄。跑出几百米,他停下扶着膝盖。上官鸿信除了那一身病员服以外,毫无“伤员”的样子。苍越孤鸣脱了外套,把自己和伤员裹在一起。“你冷不冷呀?”

人的体温比人的言语都要强横直接得多。上官鸿信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到任何轻巧的游移的回答。新雪早被人踩过好几遭,脏污结块,走在路上湿冷泥泞。

“有一点吧。”他拉高苍越孤鸣的领子,往里缩了一些。年岁久远,横亘着绝对算不上圆满漂亮的结局。然而极近距离看去,久远年岁就都消弭。苍越孤鸣感到他鲜洁、甜净,可以亲近。

“我们再……”他狠狠地一咬舌尖,确信自己清醒。“你还和我再试一试吗?”

“如何算是再‘试一试’呢?”

“我想要了解你。”他沉下一口气,慢慢地说,“除此以外,我不着急要求任何事情。”

“可惜。”冷风灌进外套里。上官鸿信的喜怒真无规律——也无道理。他把外套还给苍越孤鸣,自己走在湿滑脏污的雪地上。风雪冷硬锋锐,他显得很是快活。“这是个雪天,有星星,而且是重逢。‘着急’似乎更理所应当。”

这是个许可吗——如果不是……不能不是。

苍越孤鸣翻遍全身上下的口袋,找出最后一张纸巾,绕成圈打个死结——在其他任何情况下,这恐怕算不上是戒指。但这是个雪天,有星星,有重逢。在这个没有戒指的夜晚他不需要任何过往和抚慰,前景和未来。

他只想要把戒指递给上官鸿信。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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