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家（皇米）
掏钥匙开门，撞进米兰视野里的是正佝着身体换鞋的曼联。惊诧之下，他下意识地又把门关上了。皇马一般不留人过夜，所以米兰这是第一次撞见这类尴尬场面。他吞了吞口水，成功将曼联那一脖子红印从脑子里清出去，才重新开门进去。
“你怎么会有他家钥匙？”曼彻斯特人抱臂堵在路当中，衬衫扣子恨不能开到胸口，既不爽又炫耀。
“因为我和Real关系好？”米兰像是有点怂了一样，缩了缩脖子，“麻烦借过。你挡路了。”他侧身，挤着曼联的手臂进门。
“呵，五十年来唯一的对手。”曼联摔门而去，夹在巨大碰撞声中，若有若无一句嘲讽。
米兰动作夸张地一撇嘴角——只有皇马会觉得曼联有分寸识进退，讲话不酸。他鼓着腮帮子，嘟囔了一句，“居然还记恨着。”
皇马主席一句场面话，到现在恐怕他本人都记不得了，还有一波波人到米兰面前酸。米兰这个赛季过得不太顺。泼天的牛皮，球迷、媒体甚至自家高层都帮他吹出去了，实际结果若不如人意，便是淡定如米兰，也会觉得有些尴尬。
他苦笑着耸了耸肩，“Real？在家？”他和曼联闹出这么大动静，皇马一点反应没有。以米兰神奇的脑回路，“曼联对皇马先奸后杀”这类的想法已经开始冒头了。
他也不晓得为什么，就特别轻手轻脚地一边往里走一边四处张望。往深处走了他才听见隐约水声。浴室里头模模糊糊一个人影，看轮廓，骚气尽显，是皇马没错了。
放下心来，米兰又摸进厨房给自己煮了咖啡。皇马的厨房里有米兰偷偷藏的咖啡豆，塞在小角落里很不起眼的一小袋。米兰倒不在意皇马是不是真的没发现，就这种每次偷偷摸摸给自己煮一壶的感觉，他蛮喜欢。
到他喝完咖啡清理干净战场，皇马才穿着浴袍打着哈欠走出浴室。皇马看着米兰，先是愣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睛难得水雾朦胧看着有点茫然。那小眼神撩得米兰很是心头一酥，走上前去照着皇马的脸颊“吧唧”亲了一口。就着这姿势，米兰搂着皇马的肩膀，凑到对方耳边，撩起一绺凉丝丝的金发，“哇Real你又不擦干头发。”
“你不是正好来了么？”皇马扭头，顺着自己的头发，顺着米兰的手指，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孔，“Milan。”
米兰一边去拿毛巾，一边又嘟囔着抱怨起来，“我是你家钟点工吗？全职无薪的那种。”
他自然知道皇马是非常、非常任性的人。当然“任性”这种几乎含着些无奈和喜爱的词语，甘心并且敢于将之用在皇马身上的人实在不多。
大多数人是不敢，而米兰自己——他想着——大约是不甘心。
他捧了毛巾回来，冲着皇马的脑袋一仍，那人便整个被罩在里面，也不挣也不说话，雪白的一坨像巨大的冰欺凌。
看着这样的皇马，在心里嘲笑了一下，米兰到底还是走上前，看似粗暴，实则挺小心地替对方擦头发。洇了水的发丝颜色转深，一点点擦干，便又一点点变浅，像幻梦破灭理想褪色，却又像现实一点点氤氲成浅淡的幻梦。
“卡卡退役啦。”米兰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十年，想来倒不算短。我十年前预想的未来，和现在倒差得挺远。”
“是么？”皇马放心地往后一靠，正好靠在米兰的胸口，“所以，这是你来找我的原因？你难过？”
“这倒不至于。没矫情到那地步。”米兰僵着身子，偏过头，稳了稳声线，“想什么呢Real。来找你当然是……想你啦。”说到最后，米兰刻意将声音压得甜甜腻腻，恶心得他自己浑身一抖。
“是么……”便靠在米兰的胸口借力，皇马仰头，正好看见对方带点儿胡茬的下颌弧线，“好吧。”
皇马难得这样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自下而上的角度看人，那双蓝眼睛简直是乖巧。米兰一眼望进去，里头全是他的身影，几乎错觉自己正被这个人珍视着。
太狡猾了，这样。
“那你……”米兰总觉得不甘心，“十年前的你，十年前的那个皇马，想要的未来是怎样？”
他就是想问，想逼问。皇家马德里会不会也有遗憾有错过有再难成真的幻梦。他知道是有的。
他明知是有的，仍放任自己问出口了。只为着他心里那点飘渺的不甘心。
凭什么呢？我自然晓得你也有脆弱也有伤心，不过强撑姿态作得好。可你总不能一视同仁——这么一视同仁——待我也姿态完备如外人。
总要给我一点——再多一点特殊，我才好心甘情愿泥足深陷。
“我？”皇马仍保持着自下而上的姿势。微风拂过，光影微动。皇马眼中斑斑驳驳似有风声嘶叫尘沙起落。“我么，同现在没什么差别，想着赢比赛。眼前的比赛，下一场，再下一场。”
米兰一时愣怔，皇马却是眉眼弯弯，自嘲地笑了。他拖长了调子，“皇家马德里没情怀的。他们不是一向说我人儍钱多目中无人？只论胜负，不论人情。我大概确实蛮肤浅。”
只论胜负，不论人情。皇马近几年如日中天，不剩什么人再敢当着他的面这么说。偏偏是没别人这么说了，由皇马自己说，这么……这么诛心。
“谁说的？”米兰的声音略微颤抖，沾染着怒意。他从身后搂住皇马，力道有些大，看起来倒像是他勒着皇马的脖子。“谁说的！我明知道……你明知道自己不是这样的……你……”
我自然晓得你也有脆弱也有伤心，不过强撑姿态……作得好。
凭什么呢？
米兰又想起皇马交给自己的家门钥匙；默许自己藏在厨房的咖啡豆；洇湿的发梢；乖顺的神情……一切。
凭什么呢。
这么接近了，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就是他心心念念的特殊。他想皇马何必如此呢，耍着他好玩吗？
“我是什么样的？这我不知道呀。”皇马扯了扯米兰横在自己胸前的双臂，只觉得对方的心跳声、喘气声，都响得出奇。“我知道胜负是重要的，是很重要的。十年前那支皇家马德里，那些队员都年轻都优秀，没赢到底，也就散了。我是什么样的，有什么要紧？他们才要紧。
“所以，胜负才要紧。”
“……Real……”米兰忽然俯身，低头。他知道这时候他若是去偷一个吻，大概率不会被拒绝。但他没有。
他自然晓得皇马也有脆弱有伤心。现在他如愿得窥这些强撑姿态之下的东西，坦荡真诚，纯白寒凉——指甲盖贴着冰块那种寒凉，冷得很克制，将融未融，倒不晓得是谁战胜谁。
他该甘心了。米兰才晓得，甘心如意的感觉，这么的让他……讨厌。
“Real，”他轻轻地，缓慢地松开环着皇马的双臂，扶正对方坐得没正形的身体，然后很克制地，捏了一下皇马的指尖。“你是什么样的，我知道。‘他们’，没必要知道。”
卡卡退役了，米兰是真的有些感慨。他作为球队存在这么久，早晓得盛极必衰，早晓得当年的自己，当年的球队，所谓王朝原本就是将老未老的强撑。如今的感慨，不过是为一个遥相呼应的尘埃落定。
米兰晓得有些事情，急切不会有结果，强求可能求得一场空。所以他忍得住也等得起。Inter曾笑他越发软弱可欺。那时候米兰想的是，纵是皇家马德里，若落到低谷，无非也是他这样的态度。
时间于他不特殊，自然做得到云淡风轻。
现在他不再这样想。
于皇马，时间仍然这样特殊，胜负仍然这样重要。那些骄矜姿态，无情话语，米兰曾经以为是作态是皇马隔绝外人的面具。
现在想来，原来只是坦诚。可惜只在，这坦诚，原也是这样一视同仁的。
皇马的世界自成建制。不是容不得旁人踏入，是只能容许旁人，以皇马想要的姿态踏入。
“Real，你猜我难过是真的。”米兰蹲下身，下巴戳着皇马的后背，声音有些闷。
“我知道。”
“我说想你，也是真的。”
“……我知道。”
“那你说……”
“嗯？”
“没什么！”米兰干笑道，“有想吃的没有？全职无薪的钟点工去给你做。”
他原本想问，那“五十年来唯一的对手”是不是真的。想想却又觉得没必要。自然会有——很快就会有，光明正大，无须确认这句话的那一天。
胜负从来这样重要。米兰嘴角微弯，放下了一些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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