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下）
痛感番外
至今为止，哪吒在陈塘关的名声仍很妖魔化。倒是没人再明着骂他作妖孽，当面碰上了，也是立定站好不敢逃，拼命牵动嘴角朝他露个笑脸。到这地步哪吒已经挺满意了，非逼着要勾肩搭背和乐融融，不光人家不乐意，他自己也嫌膈应。
偏有个傻妞，也是懂事的年纪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冲天小辫儿上顶个鸡毛毽子，兴致勃勃要找“哪吒哥哥”玩。
在又一个督粮官忙得脚不沾地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先行官照常摸鱼放汤的日子里，哪吒蹲在海边就着海浪拍打晃荡着混天绫。说是洗没错，也差不多是瞎玩儿。波涛阵阵荡涤开去，海夜叉一脸凶神恶煞冒头上来，看到是这位祖宗，又逃也似地缩回去了。哪吒正闲得无聊，总来找他玩儿的小姑娘顶着他送的那只鸡毛毽子，一蹦一跳地又来了。
老实说哪吒还真有点犹豫。倒不是他不再喜欢这项活动了。是这傻妞也不知道什么爱好，脚下颠来颠去的东西，老喜欢往头上顶，每次漂漂亮亮地来找哪吒，泥里滚过一样地回家去。全陈塘关百姓曾经的噩梦歪着头捏了捏脖子，心想小姑娘的家人估计也就是不敢找上他，心理肯定早断定是他欺负了自家闺女。
这样想着他就觉得特有意思，本就开心的踢毽子活动又多了一层趣味。
这姑娘还是老样子，玩累了把鸡毛毽子往头上一顶。她年纪还小个子也矮，冲天辫加毽子全算上，也就到哪吒胸口，仰起头又要讲话又要蹦跳，踉踉跄跄的差点儿朝天一跤。哪吒操控着混天绫在人身后一挡，脑壳是没摔破，小孩儿也一点不慌，不受影响地继续和哪吒说话。
“我要做哪吒哥哥的新娘！”她喊得倒是震天响，也不晓得是哪儿拽来的新词儿，意思搞明白了没有。
哪吒听了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混天绫一抽，小孩儿一个屁股墩软软地落在沙滩上，哪吒也跟着坐下，想着再逗两句。
“知道新娘是什么吗你就敢说？”
“新娘就是……可以穿漂亮的衣服住大红色的房子，”小孩儿满脸向往，“做了哪吒哥哥的新娘，就可以天天和你一起玩了……爹娘和哥哥再也不能拦我了！”
开始听着，哪吒笑得挺不客气，本想刺她一句，就这恐怖的发型审美，就算放手让她去挑漂亮衣服，效果恐怕也堪忧。但听完小孩全部的傻话，他敛了笑容，捉弄人的话也不说了。
“嗯，没错。”少年人一时间敛尽全身锋芒，一双眼睛像熬得恰恰好的糖稀，甜丝丝的金棕色，倒像是温柔，“但要等你长大了才可以。”
“才可以什么？”
凉飕飕的声音刚传过来的时候，哪吒没憋住笑出了声——敖丙这阵势摆足如临大敌的模样，他很久没见过了。小孩儿就不一样了，像是还残存着点趋利避害的本能，小孩捡起脚边的混天绫，裹着自己正要往哪吒身后躲，就被周身三尺都凉飕飕的龙族提溜着领子抓起来了。
“诶诶诶，像什么样子？恶霸一样。”哪吒赶紧把小姑娘从敖丙手上接回来，顺带着凑在敖丙耳边笑道，“恶霸一向该是我的角色才对。”
哪吒也是第一次……谈恋爱，开局还颇生猛，没给他摸索练习的机会。现在他只能凭直觉似是而非地哄两句。
也不晓得这直觉算是有用还是没用，反正他一靠过来敖丙身周就不冷了，等他说完话，敖丙的耳垂还发热。哪吒开开心心地觉得自己这算是成了，放下小孩摆摆手，“下次见啊。”
结果他没成。
同俩人的外貌气质不大相符，哪吒一肚子花花肠子，战场上也好生活中也好，想避免硬碰硬的时候，鬼点子最多；敖丙则是不折不扣的直觉系，冰川铺路大锤子在手，战斗风格就一个“莽”字。
现在他这有点莽有点孩子气的一面展现出来了。敖丙紧紧抓着哪吒的手，低头看向冲天辫一晃一晃的女孩子，表情倒不算是凶神恶煞，但也严肃过分了。他说，
“小孩，你不能做他的新娘。哪吒是我的。”
说罢，他罕见地化了龙形，利爪堪称小心地揽过哪吒的腰身，带着人就要飞走。
眼看着小姑娘就要尖叫——如果放她叫出来，内容大概率会是“哪吒哥哥被妖怪抓走了”。哪吒无奈地叹了口气，抓紧时间和小姑娘拉了个钩，“别怕，别喊，下次还来陪你玩。”硬是把到嗓子眼儿的尖叫声给堵回去了。
这可真是预料之外的麻烦。哪吒别扭着身子，在敖丙两只爪子的地界里找了个窝着舒服的姿势，然后抬手敲了敲敖丙的下颚，“生气了？”
他是真觉得为这事生气挺好玩儿的——不是应该也不是不应该，就是，敖丙难得的孩子气，挺好玩的。
“不生气。你被我抢走了，没什么可气的。”化了龙形，敖丙的声音更低一些，自带共鸣，有威严加成，说这扭捏还带点儿小骄傲的话，逗得哪吒又忍不住笑了。
他笑得实在夸张，还打了几个滚，差点要从爪缝里掉下去。敖丙慌得什么严肃深沉霸道都装不下去了，赶紧把这小魔头搂紧了，连速度都不由地慢下来。
“我被你抢走了？”敖丙的举动莫名地就挺戳哪吒的点。之前人衣衫不整投怀送抱，也没有现在这样笨手笨脚一副傻样来得窝心，“哪吒是你的？你的什么？”
方才说这句话的时候敖丙是真的又气又酸一点也想不起害臊。现在被哪吒翻出开调侃，敖丙才觉得丢人。他又不舍得拿这拢在掌心里的宝贝惹祸精怎么样，干脆脖子一梗，刻意地沉下声，尽力摆出个凶相，“你就是我的，我的哪吒，我的宝贝，我的……新娘。”
威势逼人的龙族低着头，磨蹭着哪吒的发顶，重复着，“我的。”
这种感觉很奇妙。风声裹着云气略过哪吒的耳侧，却盖不住激烈过头的心跳声——他本以为自己已不再拥有的，心跳声。
是敖丙——第一个朋友，抵挡天地劫数，倾诉热烈情意——都是敖丙。起初哪吒担心自己是不敢拒绝——不该拒绝。如今轰隆作响的心跳声终于证明，他也不想拒绝。
太好了。
哪吒掰开敖丙圈在他腰间的爪子，唤来风火轮，站在敖丙面前。他要告诉敖丙这种感觉，他要给出他的回应。
“哪吒？”少年人难得地严肃面孔叫敖丙有些慌张。他变回人形，牵过哪吒的手，“怎么了？”
“我想知道，为什么是我？”暗红色的印痕静静地蜿蜒在哪吒眼下，于云气掩映中显现出几近突兀的艳丽。哪吒唇线抿得笔直，眼中却带笑，“仔细想想刚才那傻妞挺可爱嘛，长大了肯定漂亮。你以后也未必就遇不见更好、更合适、更喜欢的人，怎么就确定了……是我？”
他自然是说来逗敖丙的。他今天才见识到这人拈酸急眼的样子，有意思得很，就想着再逗一逗，正好他才能把那些平常想想都嫌腻味的话说出口。
敖丙却是没听出这是玩笑话。他是初次动情，情意是极深，心意未明时就开始处处想着哪吒。但要他说理由，从那一脸惫懒模样偏偏动辄惹得他心烦意乱的孩子到眉目凛冽偏对着他笑得毫无顾忌的少年，桩桩件件，几无言语可诉说。
“更好、更合适”，或许会有吧。但他再不会遇见任何人，如眼前的少年那般，叫他欢喜。
“我就是知道。你就是最好，最喜欢。我们也自然就是最合适”敖丙是真急了，无论如何也想堵回哪吒的那个假设，“我们是……混元珠前世本为一体，命中注定，我们本该是天生……天生一对。”
命中注定，天生一对。
那微妙的悸动，心跳的错觉，此时终于离哪吒而去。他恢复了冷静。
“所以你才……这么喜欢我啊。”哪吒握着敖丙的手，第一次主动将人搂进怀里，声音微哑，甜蜜得勾人。
所以才不计代价地待他好，傻得要命地帮他护他……吗？于完好的冷静之下，哪吒仍忍不住心存希冀。
揽着心上人柔韧的腰身，敖丙只觉得大脑、心跳、四肢，全都不听使唤了。他勉强还调动了声带，努力回应着，“嗯。喜欢……喜欢你。”
哪吒控制不住狰狞的笑容——天命真偏爱他，给他这副便利的身躯，让他作永远无病无痛的屠夫；给他热烈温存的情意，让他作永远无血无泪的机器。
天命真偏爱他。
哪吒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情脉脉，云气掩映间那道暗红色的印痕如同刻骨的伤疤，干涸的血迹。“不是这句吧。你抢走了……‘新娘’，就为了傻兮兮多说几遍‘喜欢’吗？”
“……哪吒？”敖丙有些怀疑地瞪大了眼，“是我想的……意思吗？”
万鳞甲光辉恍惚如同幽灵，又闪烁在哪吒眼前。在可以预见的终结之前，他不该拒绝敖丙。
“你说呢？”哪吒闭上眼，轻轻柔柔在敖丙的嘴角留一个满含情意的吻——他一向聪明，只要他想，他就能做到最好。
中间内容见评论
封神台前，哪吒反握着火尖枪，无可避免地又想起万鳞甲光辉如同罗网，想起敖丙的眼睛——热烈直白的欢喜。天命果真待他不薄。这恩惠他享受过了。如今他要自由——也予那人自由。
九重天上，敖丙终于在腾云驾雾姿态闲淡的仙人往来间窥见曾经困死他的哪吒的枷锁。而如今再不会有属于妖兽的特征阻止他戴那天命恩惠的枷锁。他可享天命恩惠，他可搏光辉未来了。
可他只想念少年人于自身难言的痛苦中赠与他的疼痛。
“哪吒……”
千万人中，只有你，光芒万丈，令我目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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